灰色之城

　　当我出现在这个空间，一切都这么茫然。充满诡异，却并不令人畏惧。徘徊着，不知所措。不知道怎么来的，一切都这么陌生，来来往往很多人，很热闹，可是没有一点声音，连风都是静止的，没有生气，很孤独。好像一个人的城，站在路中间，独品滋味。

　　“欢迎来到灰色之城。”一个妇人，穿着不是很讲究，略有皱纹，很端庄高雅，声音很有吸引力，仿佛是先知一般，让人打心底信服。还好，不像故事中一样，出现一个巫婆要向我推销苹果，如果是那样，我一定以为，这是一场梦。可是这明显不是梦，我知道，我醒不来。

　　那妇人面带微笑，却好像没有笑到心底，没有温度的微笑，像死水。我甚至怀疑，她还有呼吸吗?许多特殊环境下会存在特殊的人，这个妇人，在这里又是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呢?

　　“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这里的确很诡异，没有太阳，没有黑夜，天空很高，却是灰白的颜色，雾气朦胧，能够看的清明，却不明媚。没有希望也并不绝望，就好像被封锁了所有的情感，唯唯觉得压抑。灰色之城，的确很是贴切。

　　这个世界只有一条街，没有十字路口，不怕会走错路，只要你不回头，就一定能到达你该去的地方。路很长，不知道路的两极是什么，又会通向哪里。很多幽魂，来来往往，互不干涉。向两个方向，永不疲累的前进，而自己，站在这路的中间，不知该走向何方。

　　“这里是灰色之城，我是这里的掌灯人。”妇人旋转手指，一朵莲花样式的火苗隐隐泛着蓝光，很羸弱的样子，好似随时都会熄灭，让人感到不安。灯熄灭了，一定预示着不好的事吧，所有的小说里，都是这么讲的。

　　“那些来来往往的幽魂，有的是要去往你原来的世界，有的是从你的世界而来去往另一个世界，他们不能停止，否则，就会变成像你我这般，很久以前，我们被称之为灰色之城的掌灯人，停滞在这座城市，直到有一天去自己该去的地方。”她静静地看着自己掌心的火焰，蓝色的火焰映刻在她朦胧的瞳孔，无比的魅惑，却又让人觉得无可捉摸，“看，它多美，可惜就要幻灭了，终于熬到时间了，未尝不是好事。”冷冷的微笑，我看到她的身体在慢慢变得透明，她却满脸的幸福，很安详，更加的迷离，那一刻，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心情，只能祝福她，去到自己希望的地方。她就这么消失了，好像从来没有来过一样，只留下只言片语，作为她唯一存在过的证明。

　　我低下头，忽然发现，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簇炫蓝的火焰，不大，却比她的更加的明艳，像精灵一般欢快地跳跃着。我害怕，我想要把它丢掉，才发现，它并不存在，能看得见，却抓不到，随着我的移动而移动，原来，我也是这里的掌灯人。看着那妇人消失的地方，那会不会是我未来的命运?像她一样绝望，绝望到等待着消亡，最后也会遇见一个迷茫的掌灯人，很安详地告诉他，这里是什么地方。忽然感觉呼吸急促，我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看着那些来来往往的灵魂，他们是值得羡慕的，他们不是手足无措，他们有着固定的目标，他们即使只是一缕幽魂，却仍然还有着希望。灰色之城，到底是什么地方。

　　二

　　来这里好几天了，就像是一个失忆的人，对周围充满着好奇与迷茫。还记得最后那个妇人手中的焰灯最终熄灭，那一幕在我的脑子里不停地重演，于是我更加的无助，更加的恐慌。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或者已经永远的消失了，总之，那一定不是好的命运，因为最后，她虽然很平静，可是却充斥着绝望，心如死灰。

　　看着手中的这团火焰，我必须在它熄灭之前做点什么，至少应该把不懂的弄懂。

　　那妇人告诉我，这里的掌灯人之所以停止不前，是因为他们的灵魂缺少一些东西，是不完整的，所以没有界愿意收留，所以他们游荡在界与界的交点，徘徊着，寻找着。或是一种情绪，或是一种感官，或是一种触觉。每个人缺失的都不同，只有自己去寻找。很多直到消失也不知道自己要找的是什么，很多知道了自己缺失的是什么，却永远也找不回来，所以每天都有火焰熄灭，每天都有新的火焰诞生，我们是被抛弃的一种，要想获得救赎，只能锲而不舍的去找。很多人都放弃了，很多人到最后只是麻木地等待消亡的到来，那未尝不是一种救赎，至少不用再自我折磨了。这正是我迷茫的原因，只有希望，没有方向，如果不是确确实实存在着，我甚至觉得这只是个玩笑，毫无线索，毫无理智可言。这个游戏，我成为了一颗棋子，随时被抛弃，每个掌灯者都是一颗棋子，而这个游戏，却永远没有结局。

　　我的神经开始紧张，有点草木皆兵的味道，总觉得被窥视，可是又隔得很远很远。这个世界悄无声息，所有的灵魂都在默默的前行，他们构不成威胁，却将这世界装扮得更加的寒冷，这样下去，不会被毁灭，只会被同化，被逼疯。陌生感，灰色之城中，充满着孤独。放眼望去，路的两边有各种各样的建筑物，不同时期的，不同风格的，却都有一个共同点，都如破败的石灰，硬邦邦冷冰冰，这里不是生命存在的空间，也没有死亡的阴霾，但却有生生世世的冰冷，折磨着每不完整的灵魂。

　　我不想继续在路上漂泊，我需要一个落脚点，不管未来怎样，我只是需要点安全感，有自己的角落，适应这个世界。有多久没有说过话了，我甚至怀疑自己张开嘴是否还能发出声音，我不敢自言自语，怕打扰了这个世界的秩序。我不敢去询问，我害怕这一切会发生什么改变，无形中，我开始融入这个世界，无形中，我开始变为同样的人。

　　随便进入了一个建筑。结构很复杂，很庞大，廊道交错着，让我想起了曾经看过的埃舍尔的矛盾空间，这个世界，没有原理可言。分不清东南，仿佛一旦进入，就在也找不到出口一般。很空荡，没有一个人，这里的建筑物永远比掌灯人要多，所以积累了更多的不安和孤独，不过还好，最近已经适应了，这个世界，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但是却足够安全，只要你觉得所有事都与自己无关。

　　我找到一张弹簧床，在一间没有任何装潢的房间，像是烂尾楼，被抛弃的屋子，很难想象门外是多么的华丽，空洞的华丽。可是，就是这样的房间，才更有安全感，它与我是相配的，与灰色之城也是相配的，一样的没有情感。

　　坐在床边，床咯吱吱地响，忽然的声响让我神经一怔，除了自己弄出的声音，这世界安静的连风声都没有。仿佛这里的空气从来都不回流动，或者也许，这个世界根本没有空气。只要有风吹过，再平静的水多多少少也会有些许的波动，除非，心肝情愿的做一潭死水。此时，我更像是一具死尸，在这个冰冷的世界等待着变冷，这不是鬼片，这里没有恐惧，却独有绝望，比恐惧更加彻底的消磨着人的神经末梢，所以，我愿意躲在这世界的一角，做一只鸵鸟，把自己包裹在被子里，好像窗外就是鸟语花香，只要我不去确认，那么这种想象就是成立的。是的，我在逃避，逃避每天睁开眼睛看到的世界，于是幻想，或许明天睁开眼睛，这真的就只是一场梦，明天睁开眼睛，我看到的不再是灰色。看，我越来越适应这里，越来越像一个灵魂不完整的掌灯人。

　　“你是新来的?”声音从破旧的帷幔后面传来，一个女孩，跟自己差不多大的样子，眼神很平静，好像自己于她而言不存在一般。

　　“我叫阿镀拉，也是灰色之城的掌灯人。”阿镀拉坐在自己旁边，低着头，一副很安静的样子，但是眉目间却是忧愁，如果不是她对自己说了话，甚至觉得，她有痴呆的嫌疑。很久，我们之间没有再说一句话，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阿镀拉的出现。

　　“你到这里多长时间了。”最后，是我先开了口，很久没有说话，声音有点沙哑，不适应的咳了咳，这样的自己很陌生。

　　看得出，阿镀拉是这里的老人了，不因为别的，只因为她的神色更加的麻木，能主动跟我讲话，许是我哪里吸引了她。这里的人几乎都是不讲话的，太长时间的安静，或者说，从来都是安静的，这个时空，没有时间，一刻即是永恒。

　　“不知道，忘记了，在灰色之城待得越久忘记的越多，不过还好，我还记得自己的名字。曾经我也很努力的寻找着自己缺失的，后来我烦了就看着别人很努力的寻找最终一无所获，明知道结果，那些人还是在锲而不舍的寻找，很可笑。我比较幸运，我的灯一直没有灭掉，所以我一直在看，你也是我的演员，我是你的观众。”她从头到尾没有再看我一眼，像是自言自语，我在这里，真的什么都不是。

　　“那你找了这么久，你知道你自己缺失的是什么吗?”这点我比较兴趣，她见过那么多的掌灯人，也许能找到些线索。虽然几乎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可是还是想更加了解这个世界。

　　“找了很久我才知道，我缺失的是对世界的热情，说白了，我找不到回到原来世界的理由，我从来没有那种回去的渴望。可是，当我终于找到答案的时候，却是无济于事，所以，我在这里等着这盏灯慢慢的熄灭，我所能做的，只是等待而已。像很多人一样，他们都在等待，如果不是因为严重的缺陷，我们又怎么可能会变成掌灯人，既然是严重缺陷，所以很多人都绝望了。你有什么感觉?排斥?刚来的多多少少都会有点排斥，都以为能凭着自己的能力找到路，多少人都是痴心妄想，自欺欺人罢了。”

　　“我也想回去，虽然我也忘了原来的世界，可是我也想回去，这里，太寂寞了。”曾经我也想过逃避，可是还是不甘心，也许所有的掌灯人都曾经不甘心过，我只是很普通的一个，我原来的世界，到底被我遗失了什么。

　　“我可以陪你一段路，不用感谢我，我只是想看着你最后变得和我一样罢了，这里没有坏人，可是也绝对没有好人，没谁会为另一个人单纯的付出，这就是灰色之城。”阿镀拉站起身，冲我微笑，“我就住在你隔壁，等你休息够了我们就起程，我会帮你找到你缺失了什么，到时候你就会知道，那是多么可望不可即，所有人都一样，只有明白了现实，才会绝望。”

　　看着阿镀拉消失的方向，我怔了很久。躺在床上，我想了很多，更多的是回忆，我实在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来到灰色之城的，就好像一个新生婴儿，张开眼睛的第一刻，看到的就是这个世界，可是我的世界观明明不是这样的，所以我知道我遗忘了很多。

　　三

　　直到阿镀拉主动来找我，我才开始活动。

　　“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他是这里最早的掌灯人，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存在了多久，他是这里的先知，很多人都从他那里得到了答案，同样的也从他那得到了绝望。”在这个世界，只有有用的人才能获得更长的时间，我想，这也正是奥尔能一直存在的理由的。是的，那位先知名叫奥尔，一位比我们要高级一点的掌灯人。

　　沿着这条街一直走，看到了一些跟自己一样迷茫的掌灯人，我想，他们大概跟我一样也是去寻找奥尔的。一路上，阿镀拉并没有怎么跟我多说话，还是保持着一位掌灯人该有的死板，很难想像，昨晚的她，曾经那么开朗，同这里的掌灯人相对而言。

　　“你怎么不讲话?”路上，我试着跟她沟通，可是我们之间的共同点太少，根本没有话题可聊。

　　“你看，大家都一样。每个人都会觉着这个世界太冷漠，可是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眼神也是一样的。每当看到这样的世界，我都不喜欢说话，不必把我想得很特别，我跟他们一样的。”阿镀拉反复看穿了我的心思，的确，我希望能依靠她找到些线索，是利用吗?多少有些利用的成分。

　　每个生灵来到这里多多少少都是觉着自己是不一样的，多多少少觉着自己一定能找到出路，因为从来没有一面镜子可以照到自己，从来没有被特殊照顾，所有人只有两种选择，认命或者永不服输。

　　奥尔的建筑物是这条街一路走来最漂亮的，典型的哥特式建筑，繁琐、高贵、豪华，很好找，给人一种压抑的屈服感，奥尔，这位先知，他又是为了什么留在了灰色之城?

　　见到奥尔时，他正在休息，在最顶层的玻璃穹顶正中间，貌似正在享受着阳光，可怜的是，这里从存在开始，就从来没有照进过一缕阳光，也许是在幻想，幻想在这里是件极其可笑的事情。

　　“你好。”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有点拘谨。奥尔是个很安静的男人，仿佛周围所有的人都不存在，只是安静地享受着自己的空间。

　　“随便找间房间住下吧，过几天再说。”

　　后来阿镀拉向我解释，这是规矩，所有来这里找奥尔的人，都要在这里住下。奥尔也只不过是平凡的灵魂，只不过有强大的观察力罢了，他需要时间观察。

　　为了方便，我和阿镀拉住在奥尔的隔壁，我们比较幸运，来拜访奥尔的人比较少，有好的房间可以选择。

　　房间面朝街道，因为比较高，经常有幽魂在窗口飘过，向下俯视，有很多茫然的灵魂游荡着。残缺的灵魂，因为破损，所以沉在了最底层，完整的，可以漂浮在半空。这是第一次近距离的观察那些漂浮的灵魂，他们与我们基本上没有多大的区别，有点透明，虽然很怪异，可是给人的感觉确是很温馨的，我们比他们缺少的，正是这种感觉吧。

　　“感觉怎样?喜欢这里吗?”

　　是奥尔，不知什么时候，他出现在我的身后。一直感觉跟奥尔有距离感，跟他在一起总是不自觉的会紧张，小心翼翼，我把他想得过于神秘，所以会有局促感。

　　“还好。我需要做什么吗?需要我怎么配合吗?”

　　奥尔轻笑，大概像我这样一无所知的灵魂太多了，大概有很多来找他的人都把它当做了神。

　　“我不是通灵师，没必要把我想得那么神，只需要跟我聊天就好。”奥尔透过窗户，看向远方。恍惚了，他的眼神直直的，看不到尽头的样子，有那么一刻，我觉得，我跟他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甚至怀疑，我认识了他，只是我自己的一场梦。

　　“你在看什么?”顺着他的目光，看到的只是无尽灰的空间，像一张巨大的网，网住这个世界。

　　“我在找那些细微的东西，看着看着，我就觉着离他们越来越近了，抓不到，可是我能感觉到跟他们融为一体，我会感觉很通畅，得到满足。”

　　我觉着他离我越来越远，好似随时会消失一样，可是他又确确实实的在我面前，我试着跟他一样看向远方，可是我什么都感觉不到，那只是一片灰蒙蒙的空间，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感觉的，也许这就是他能够成为先知的原因吧。

　　看着他陶醉的样子，我不敢打扰，怕自己做出什么让他反感的事情，在他面前，生怕自己出错，他不是神，可是却是像神一样的存在。

　　等了一会，他回过神。低下头，眼神恢复了焦距，一切好似又回到了那天初见的样子。

　　“你缺了什么?听说你在这里很久了，你找到了吗?”我试着开口，只是想确定现在能不能开口，会不会打扰到他。奥尔，太不可捉摸。

　　“没有，很多人来我这里找答案，可是，没有一个人能告诉我我自己缺少了什么。我已经忘记太多了，以前的世界越来越模糊，我成为了这里的神，就忘记了更多。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人太多，我得分辨你们。”

　　这是我来到这里以来第一次有人问我的名字，忽然感觉有一丝的震荡，我的名字，好像我开始遗忘了。

　　“我的名字很重要吗?”没有努力的去想，只是觉得，那并不重要。

　　“你来自己的名字都遗忘掉了，丢掉自己只是迟早的事，好好想想吧，如果你想要回去，这很重要。”奥尔转身离开，留我一个人在房间里发呆。不是忘记了，而是很久没有去想过了，我的名字，到底是什么。

　　我尝试着念各种各样的词语，希望能找到一点线索或者灵感，我不认为我遗忘了，只是陌生了，总有一个句子会让我想到它。我很努力的去想，不是为了回去，我没有那么强烈的欲望回去，只是我很想知道那个名字是什么而已，那是有关于我的，我想要记住。

　　一首很熟悉的旋律在脑子里萦绕，哒哒哒，哼着节奏，总觉着跟自己的名字有关。前生，我一定是很喜欢这首歌，歌曲的名字叫什么，很努力地回想。手指不自觉地敲击着床沿，节奏越来越完整，洛丽塔，这首歌的名字，我想到了，我的名字叫伊塔，对的，是伊塔。脑子里出现很多种声音，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大家乱糟糟的叫着我的名字，“伊塔”“伊塔”。很多东西并不是我们忘记了，而是我们刻意的不去记起。能够想起我的名字，并没有带给我多大的欢愉，只不过感觉了却了一桩事而已。

　　伊塔，阿镀拉说，是个很好听的名字，奥尔说，找到名字并不能代表什么，没什么值得庆幸的。但是却是为我带来了充足感，仿佛忘记了来这里找什么，每天听着大家叫我伊塔，感觉自己正在渐渐的完整，是不是，以前的世界，有更多被我忘记的很美丽的事情，我希望能找到他们。

　　四

　　中间奥尔消失了一段时间，因为还有其它人需要他的帮助。

　　再一次见到奥尔，他穿的很正式，像一位巫师，忍不住想要笑。

　　“又有新的灵魂来了，我这几天去看了看他们，跟你当初一样，对这个世界难以置信。”

　　“你为什么要穿巫师袍?以前那套挺好看的。”

　　“我前生是一名巫师，很久之前。偶尔我会这样穿，时刻提醒自己以前的事，我呆在这里时间太长了，有些事是会慢慢忘记的。”

　　奥尔脱下他的巫师袍，闭眼养神。

　　“你前生是怎样的?”我很好奇，在我的潜意识里，是没有巫术存在的。

　　“我是最伟大的巫师，很多人包括君王都会对我膜拜，享受着至高无上的荣耀。可是这个世界会抹杀你所有的功能，现在，我也只是能做一点卜算而已。”

　　谈到他曾经的辉煌，奥尔显然很自豪，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万人敬仰的时代。

　　很久，我不敢说话，就像上次一样，不知从何说起。

　　“奥尔，你每次都让人感觉很有距离感，感觉你的世界高不可攀，我们的世界却低到了尘埃里面，我们的世界委屈了你，可是，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不知不觉间说的话把自己都吓了一跳，小心翼翼的看着奥尔，怕他会不高兴，怕他大发雷霆之后不再管我。

　　奥尔死死的盯着我，我忽然很后悔那么冲动，有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压抑感。

　　“跟你说这些有什么用，你们什么都不懂，一群傻瓜。你以为我愿意跟你们在一起吗?我有选择吗?莫名其妙的来到这个空间，莫名其妙的又必须去帮助你们，这是我的责任吗?凭什么全部都压在我的身上，你说得对，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那你走啊，你还来找我干什么?凭你自己的能力自己找答案去啊，作为一个最伟大的巫师却平白无故的在这里为了一些自以为是的笨蛋耗了几千年，我真的要疯了。”

　　奥尔越说越激动，我真的不知道只是这样就能激怒他到如此地步，奥尔震怒了，无意间扯到了窗帘，嗤啦一声，窗帘被生生的扯了下来，像被遗弃的生灵，孤零零的落在房间的一角，丝毫不被珍惜。

　　久久的，只能听到喘气声，奥尔背对着我，肩膀颤抖着，有那么一刻我甚至怀疑，他会不会杀了我。奥尔缓缓的抬起头，看着远方，就像那天一样，可是完全没有了那天的宁静。

　　“改天再谈。”低沉的声调，从另一边转身离去，我始终没有看到他的神情，不知道他在离开的时候是怎样的情绪。我不应该招惹他的，刚刚发生的一切，让我难以平静。

　　很长时间，我才从震惊之中缓过神来，大口大口的喘气，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肩膀，想要寻求些安全感，我真的害怕了，在这个世界，我迷茫，我惊奇，可从来又有恐惧过，这个世界虽然诡异，可是却很和谐，人与人之间几乎没有交集，可是却井水不犯河水。奥尔的激动，让我很不适应，从没有想过自己会惹怒另一个人，这种感觉很陌生，代表了什么?我不清楚，可是一定有什么原因，从心底排斥这种感觉，那是什么。

　　五

　　阿镀拉来找我，说她有重大发现。她又认识了新的掌灯人，正是前几天新来的，她引她们来找奥尔，想要介绍给我认识。

　　我的情绪还很低落，实在没有认识新朋友的心情。那几个灵魂住在我们同一层，不远。

　　我很明显的发现了阿镀拉的变化，可是又说不出来哪里变了，总之给我的感觉不一样了，确切的说，多了一些我没有的东西。

　　阿镀拉最近很忙，忙着照顾她的那几位新朋友，理所应当的多多少少会忽视我，也没什么，在一起的时候，话也不多。

　　奥尔再次出现很让我吃惊，我还以为他再也不会见我了，任由我自生自灭。本来都已经打算离开了，幸好自己犹豫了几天。

　　“你比我想象的要复杂一点。看到刚来的那几个人了吗?我只是跟他们简单的聊了几句，基本上就能够看透他们缺少了什么。”

　　奥尔和我倚靠在围栏上聊天，他很少像这样子随意，平时都是很严肃的面对面的交谈。

　　“看到那个白头发的妇人了吗?”奥尔指给我看，那是个满头银发的夫人，围着一个条纹的披肩，把头慢的很深，几乎看不到脸，“她缺少的是信任，她不信任任何人，包括她的丈夫，她的孩子。她做任何决定，做任何付出都要征询不同人的意见。她害怕被人坑骗，她只相信跟她不熟的人，并采用绝大多数人的意见，而结果往往不尽人意，最后就是懊悔，懊悔没有听家人的意见，可是下次又遇到了同样的事，她依旧还是不信任任何人。阿镀拉刚认识她的时候她很庆幸自己能够得到帮助，可是相处了没几天，她对阿镀拉开始产生怀疑，甚至怀疑我是不是别有用心。他应该想想，在灰色之城，她有什么是别人值得坑骗的。当我告诉她这个事实的时候，她一直否认，千方百计地为自己狡辩，不想承认自己有任何的缺陷，这样的灵魂我见过很多，最后都是消失的命运。所以你看，看懂别人并不是一件难事，只是旁观者清罢了。可是你，我试着跟你接触，试着引导你说出一些关于你的事情，可是我什么都看不到，可笑的是，反而被你看透了我。每个人面对自己的缺陷，都不想承认，因为那是他们弥补不了的，至少不是能轻易弥补的。他们需要推翻自己强大的世界观，甚至发现自己活着的所有时间都是错误的，很多人难以接受这个现实，很多人选择了逃避，直到在灰色之城永远的消失。每个人的烛火都曾经给过他们改变的机会，太痛苦，很多人宁愿自欺欺人到最后一刻，甚至像我，把这里当成了一场梦，每天都在等待着醒来。醒来，我依旧是最伟大的巫师，醒来，我不会在面对你们这些顽固不化的灵魂，每天我做着自己最讨厌的事情，跟你们这些完全说不通的灵魂沟通，几千年了，我跟你们没有什么不同，一样的顽固不化，一样的自欺欺人。”

　　没想到奥尔会跟我讲这些话，就像朋友一样敞开心扉的交谈，对他来讲，一定做了很久的思想斗争。

　　“那，你还想回去吗?”几千年了，就算是回去，奥尔的世界也物是人非了吧。

　　“以前，每天醒来，我都想着我要回去，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个信念，我不想消失，我拼命地维持着手中的烛火，一个伟大的巫师，怎么能够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消失掉，我不甘心。可是现在，我不确定了。我不知道我在原来的世界还有什么意义，原来我也不是不可替代的，现在还有些问题我想不明白，我需要慢慢的捉摸，好了，不谈我了，不管我到底有什么问题，我想全心全意的帮助你找回你所失去的，不是敷衍，虽然在这之前我确实是在敷衍。”奥尔的话很平静，这样推心置腹的交谈让我受宠若惊。

　　“我也会帮助你的，不管你是想去哪个世界，我也会尽自己的努力帮你找到你缺失的。”

　　奥尔低着头，抿着嘴，可是他笑了。听阿镀拉说，奥尔几千年来从来没有笑过，从来都是面无表情，像一个圣人，无喜无悲。仅仅几天，他不仅怒过，而且笑了，也许，我真的能帮助到奥尔，也许，我在这个世界，也是有意义的。

　　六

　　之后的几天里，因为阿镀拉的新朋友离开的缘故，她多多少少有点不开心。

　　“伊塔，你知道吗?我一直冷眼旁观着这里的掌灯人，看着他们由来到这个世界时的迷茫慢慢地变得绝望，我觉着有越来越多的人跟我一样了，有更多的同类我就不会孤独了。我打击每个濒临绝望的人，希望看到他们跟我一样的漠然，可是我还是没有同伴，每天做着同样的事情，每天都找不到自己要的是什么。不管你信不信，你是我见过的最怪的人。你来到这里显得与这里那么的和谐，丝毫不为自己的未来担忧，你顺从命运的安排，做你自己认为应该做的事。你是我第一个亲自引路的人，虽然你平时几乎都不说话，可是你是我见过最固执的人。表面上风平浪静，可是却是个暗自较真的人。”

　　阿镀拉坐在床边，垂头丧气。她很少一次性说这么多话，而且说得这么有条理。

　　“伊塔，我看不懂你，也看懂不他们。我第一次试着跟别人交流，希望能够帮助他们，可是好像我做的一切都丧失了意义，一切又都回到了原点，他们走了，我又是一个人了。有一天你也会向他们一样离开，在一个我看不到地的方消失掉。”

　　“如果有机会，你想要离开这里吗?”阿镀拉的话让我很吃惊，她以前是不会说这些的。

　　“以前我不知道，现在我也不知道。那种机会有多渺茫，很多人都验证过的，我不认为我是个幸运儿，如果是，那么我也不会在这了等这么长时间了。”

　　“这要你对世界充满热情不就能够离开了吗?你说过，你对原来的世界缺少热情。”

　　阿镀拉厌烦的平躺在我的床上，眼神直直的看着天花板，很久没有说话。我以为我们的对话会又一次的无疾而终。

　　“我找不回来了，我曾经试着去改变，可是改变太难， 我已经绝望了。我们这些掌灯人，都是对原来的世界不怀念的人，这种不怀念维系在一种中情感之上，只要能找到自己的这种情感，就能回到原来的世界，你还记得以前的世界时什么样子的吗?”沉默了很久，继续着刚刚的话题。

　　“我连自己的名字都曾经忘记过，哪里还能记得原来的世界。可是你不一样，也许你自己没有发现，你已经开始改变了。你开始懊恼，这是个好兆头，如果你想要回去的话，我可以试着帮你。”我发现，最近我经常提出帮别人，可是我真的是没有任何的能力。

　　“我没有多大的兴趣，如果你实在是很闲，你可以试试看。你应该想想，你为什么要躲进这里，也许能找到一些线索。不要否认，你确实是在躲着些什么。”

　　躲着什么?我开始思考阿镀拉的话。我确实并没有觉得我在躲什么，也许正是旁观者清，我能看到奥尔和阿镀拉的转变，却总是看不清楚自己。我在躲避吗?的确，我一直都是随遇而安的态度，无论在哪里都惹不到我情绪的波动，对比之下，这的确是不正常的。从刚刚来到灰色之城的适应，到由着阿镀拉安排自己的路。觉着灰色之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可是对于他人却并不是这样，他们大多数会手足无措，会恐慌，很长时间难以相信。我一直对自己说，只是反应不同而已，人跟人之间本来就不是相同的，没什么奇怪的。可是正如阿镀拉所说的，我遗忘的这么快，或者说压根就没有把记忆带进灰色之城，我丢掉的，是很重要的东西，不仅仅是记忆。

　　这次，是我主动去找奥尔的，我一直都不主动，只是想着他来找我我就尽量的配合，从来没有想过，聊天是相互的，我也可以制动去找他。毕竟，是我求于他，可是我对答案并不上心，可有可无的样子，阿镀拉对我讲的一番话，我能够隐隐觉得自己确实缺少了些什么，而且，开始有兴趣去寻找。

　　奥尔在顶楼，第一次见到他的地方。又有新的掌灯人来寻求帮助，同样被安排住在这栋建筑物之内。

　　“奥尔。”尝试着主动，可是真的不知从何说起。

　　“我很忙，可能最近不能经常跟你见面了。”奥尔的神色有些躲闪，慌慌张张的，甚至弄乱了桌子上的数，一向镇静的他，是绝不会犯这种错误的。

　　“你怎么了?这不像平时的你。”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我觉得作为朋友，我有必要问候一下，就算算不上朋友，至少我还在他的地方暂住着。

　　奥尔闭上眼睛，平静了一会儿，大约是平静下来了，才缓缓的睁开眼睛。

　　“我想我们需要谈谈，不仅仅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从没有过的严肃，不同于以前的权威感觉，更多的是重视关注。

　　“说实话，我有点怕见到你，仅仅是因为那天你跟我说的那句话，虽然我很愤怒，可是正是因为你说出了我不想承认的事实，所以我才会愤怒。几千年来，我一直用各种各样的外表伪装自己，伪装得那么完美美，可是事实上，我跟你们真的没有区别，都是一群胆小鬼罢了。你那天说的话是我之前从来没有想过的，从来没有人跟我说够这些话，他们都太过于畏惧我，太过于依赖我，只是把我当做神，从来没有想过，就算是神，我也是沉沦在在灰色之城里的神。我帮别人分析了几千年，终于在见到你的时候才明白我自己缺少的是什么，我缺少的是勇气，接受失败的勇气。和你一样，我曾经也遗忘了很多东西，包括怎样来到这里的。可是最近我的记忆一点点的复苏了，我想起了我的前生。我记得，我是图拉城最伟大的巫师，为那里的人施雨祈福，没有我做不到的事，我是图拉人民心中的神。直到有一天，另一个巫师来到了图拉。她很美丽，受到了很多臣民的赞颂，他们称她为女神，她那么的平易近人，越来越多的人喜欢她，越来越多的人在我的面前毫不忌讳的赞美她。一山不容二虎，我向她发起了挑战，输的人，要永远地离开图拉，赢的人将成为图拉唯一的巫师。她并没有应战，那天，我在祭坛等了她整整一天，直到第二天才听说，她离开了，不声不响的离开了，就好像没有存在过一样，甚至抹掉了所有人的记忆，我又成为了图拉唯一的巫师，成为了图拉人民心中的信仰。我开始失眠，她的笑容每天出现在我的梦里，那不是美梦，那是噩梦，时刻的提醒着我我是多么的卑鄙，我是多么的小心眼，妒忌蒙蔽了我的眼睛，我越来越看不起自己，虽然她走了，可是却无时无刻的折磨着我。那是我的耻辱，作为一名伟大的巫师一辈子的耻辱。我输了，就算那天没有较量，我还是一败涂地。有一天我醒来，来到了灰色之城，我忘记了我为什么来到这里，当我发现我所有的巫术全都失灵的时候，我几乎崩溃了，我也曾绝望过，可是不明不白，心底的骄傲不允许我如此平庸，于是我成为了灰色之城最伟大的预言师，其实，不过是在逃避自己的前生罢了，我才是最大的胆小鬼，可怜的是，几千年来，我竟然知道今天才发现这个事实。我不相信只有你一个人看出了我的缺陷，可是他们都有求于我，都只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他们需求的东西，每个人都只是想着我们不过是匆匆的过客，与自己何关?我利用他们得到满足，他们利用我得到答案，谁也说不出谁的不是，都是一样的懦夫。”奥尔有些挫败，能对着刚认识不久的人说出自己的秘密，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你感觉怎么样?”奥尔从来没有这样过，垂头丧气，仿佛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的精神，像一个垂暮的老人，没有了往日的自信。

　　“感觉很痛苦，恨不得自己从来不知道，恨不得自己从来没有记起那件事，恨不得，就这样一直混沌下去，也好过现在这样绝望。”

　　“那，你愿意离开这里吗?不管怎么说，你已经进步了一大步，只要找到遗失的勇气，你就可以离开这里了。”看着奥尔如此颓败的样子，心里确实是不忍心的。尽管他曾经真的很自大，曾经自己真的不喜欢他，可是无论谁见到他这个样子，都会动容。

　　“那么长时间，回去了也没有人会记得我了，而且荣誉真的那么重要吗?回去生活跟在这里生活又有什么不一样呢。况且我在这里已经几千年了，更加适应这里的规则。一直以来我固执的以为自己不属于这里，其实，我是为这里而生的。在这里有很多人都需要我，我想，我还是留下来，最近我看透了很多的问题，思路也更加的清晰，现在的自己有更强大的能力帮助别人，也算是给自己一个交代，让自己心安吧。”很多话说出来才是解脱。

　　奥尔注定会留在这里，也许有一天，他一点点的将自己补充完整，飘向路的另一端，去往那个位置的方向，获得新生的方向，我不知道，那是他的命运。

　　“不说我了，说说你吧，最近我看清了自己，多多少少也看出了一点你。你好像在前生很孤单，你过于自闭，所以你忘记了大多数的记忆，你对每个人都淡淡的，你关闭了自己的心，你欠缺的，是面向阳光的勇气。”

　　被奥尔盯着，我忽然感觉很心虚。

　　我并没有过于惊讶，不像其他人当得知自己的缺陷时陷入无尽的绝望。奥尔的解释是，我对原来的世界从来没有抱过希望，自然不会产生绝望，我是个顽固的灵魂，很棘手，但是他会帮助我回去，如果我想要回去的话。

　　我并没有强烈的愿望想要回到以前，奥尔说，这是不正常的，也是我的缺陷带来的效应，回去，以前有什么事我留恋的?难道只是一条鲜活的生命?我与原来的世界，链接的如此微弱，仅仅依靠一个名字，我又能得到什么?

　　七

　　阿镀拉经过短暂的灰心之后，继续结交那些陌生的掌灯人，她说她从来没有试过接触新事物，灰色之城就像是一棵很大的树上飘落的无数落叶，没有了根，没有了连接。阿镀拉说，她想成为一条线索，把所有灰色之城的人连接到一起，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她自己的力量，简直是杯水车薪。可是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韧性，跟刚认识的她完全的不一样，我想，这是她身上新生的东西，也是我感觉到她在改变的原因。她说，她还会活很长时间，也许会像奥尔一样得到永生，那么她就会有足够的精力完成她的构想。这算是有了目标，阿镀拉的生活也渐渐的饱满。阿镀拉的状态无疑是应该被羡慕的，不用嫉妒，有些东西，自己也可以拥有，只是看自己愿不愿意走出第一步。

　　很多人对阿镀拉爱搭不理的，他们实在是想不通阿镀拉哪里来的精气神来管那么多的闲事，他们不需要帮助，只是希望不被打扰，可是阿镀拉就是那么不识抬举，做一些吃力不讨好的事，还乐此不疲。每天拉着伊塔讲一些自己发现的新鲜事物，讲一些有趣的或者难以理解的事。伊塔对这些事并不感兴趣，只是阿镀拉兴致很高，不忍心挫伤她的积极性，毕竟这对阿镀拉来说是件好事，自己并不嫉妒，自然不会去挫败她的积极性。

　　从奥尔那里出来，回自己的房间。奥尔最近没有怎么关注自己，一是因为他比平日更加的忙碌，二是因为自己的问题有点棘手，他还没有找到解决的办法。奥尔现在不仅仅只是帮助别人找到自己缺陷的，还会更深一步的帮助他们弥补缺失的。奥尔的心态，也在一点点的转变，只有自己，还是老样子，说得好听点自暴自弃，说得难听点，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回到房间，没有看到阿镀拉，她经常不在，自己也习惯了。

　　格尼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才知道，阿镀拉已经离开了，在被我忽视的某个时间，她去了自己该去的地方，不是消失，而是作为一个完整的灵魂，去开始新的生活，飘向了街的另一方。是值得庆贺的，离开了灰色之城，我有点想她。

　　尼格说，当时阿镀拉在笑，很开心满足的样子，之后她开始变得轻飘起来，越来越轻，最后变成了跟空中飘浮的一样的灵魂。她来不及跟我说再见，就拜托尼格跟我说，她很幸福，也祝我有一天能得到幸福。很可惜我没有送阿镀拉最后一程，也是我到了灰色之城后最懊悔的一件事。机缘总是不等人，想要遇上，需要自己创造条件。

　　房间里真的空洞起来，没有了阿镀拉，更加的冷清。虽然以前听她讲各种各样的外面发生的事，总觉着那是跟自己无关的，可是忽然没有了那些信息，又觉得生活里少了什么。阿镀拉对我多多少少也是造成了影响的，至少，我有在思念她，她也是我思念的第一个人。

　　八

　　日子还是在有条不紊的过着，只是阿镀拉一直在我的心里，偶尔想一想她，在这空荡的房间里，也算是种安慰。

　　奥尔对于阿镀拉的离开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好像阿镀拉从来没有出现过。他每天要见那么多人，做那么多事，没有注意也是在所难免的，好像只有我一个人无所事事，他们都找到了自己该做的。

　　过了一段时间，奥尔再一次想到我，说实话，我等得有点不耐烦了。

　　“阿镀拉走了，这段日子还适应吗?”奥尔相比于前些日子，显得更加的稳重也更加的悠然，现在的他，真正的像一个无欲无求的巫师了。

　　“我还以为你忘记他了。日子也就那样，可是我会想她，她是这个世界里第一个帮助我的人，不仅仅是感恩，她也带给了我很多不一样的感受，我曾经是我的生活中很重要的一部分。”阿镀拉走了之后，我也开始思考，想一些自己以前从来都可以忽略掉的问题，例如我的感动与感恩。

　　“怎么会忘了，阿镀拉那么特别。我也有点想念她。不过，这是个切入点，也许可以弥补你的冷情。有一天，你学会了思念，学会了珍惜，学会了发现生活中的美丽，你也能像她一样离开这里，不过不是去新的世界，而是去你原来的世界，原来世界的你，生命还是存在着的，只是没有了灵魂而已。”没有了灵魂，只是在等待吗?那个世界的自己，多么悲哀。

　　奥尔对我的信心很足，以前我并不觉得自己还有回去的机会，可是现在我也开始相信，原来的世界，也许并不是那么糟糕，那个世界，我开始产生好奇，也许，我真的可以像阿镀拉一样幸福。

　　阿镀拉在的那些日子，我很少出门，每天只是看着她和奥尔忙进忙出，自己只是做大不打扰他们。现在，我也想要看看阿镀拉生活过的世界。

　　我同奥尔告别，说自己也要到处走走，奥尔没有拦我，只是说，如果还有什么问题想不清楚，可是随时来找他，有问题总比没有问题好得多。奥尔同我告别，他说他不可避免的会忘掉很多人，可是他一定会记住我。

　　还记得阿镀拉对我说过的一些话，她问过我，你为什么要躲进这里，为什么?从我离开奥尔，我就开始在想这个问题，的确，因为我也像曾经的她一样躲避，为什么会躲避?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我觉得躲起来会更加的舒适，会比较安心，觉着躲开那些自己不想见的，就可以自欺欺人的说，那些都是不存在的。像鸵鸟一样，只是为了保护自己，过分的保护。

　　思考会让我疲累，我倚着石柱，面朝这条没有尽头的大街，忽然觉得，心里很空，像一个黑洞，拼命地想抓住什么，可是，那东西就像空气一样，张开双臂，却抱不住。心里很空，得不到，就像窒息一样，像失恋一样，惶恐并且悲痛。我知道，这是必须的过程，离开了阿镀拉和奥尔的保护，我必须自己面对这个世界，所有以前我隐藏的情绪都出现了，折磨着我。那种孤独是我无法忍受的，也是我无法忽视的，我发觉了自己的转变，在遇到阿镀拉之前，我也是一个人，可是那时候的孤独是可以忽略的，是可以被我自己刻意压制的。而现在，我有了欲望，我想要逃离，逃离这种我控制不了的孤独。

　　是的，就像奥尔说的，我缺少的是与世界能够联系在一起的情绪。就像一个受伤的孩子，不敢面对，一味的怯懦，麻痹自己，逃避世界，以为可以独善其身，却失去了对世界的热情，被世界遗弃。我原来的世界，我想起来了。

　　很高很高的大厦，很宽很长的马路，每个人都行色匆匆，每个人都做着永远没有尽头的工作，日复一日。各种各样黑色的职业装，高跟鞋，我排斥他们，就像是躲避瘟疫一样躲避着，那种节奏让我窒息。那个世界到处都是噪音，各种各样的鸣笛声，会议上的争吵声，空气中充满着香水的味道，优质的、劣质的，所有的一切像是一张无情的网，直到有一天，我开始逃离。于是我来到了灰色之城。我不是一个优秀的灵魂，连灰色之城也是不适合我的，在这里，孤独依然存在，只是那些情绪被我忘记了，我混沌的生活，直到有一天，我想起了以前的事，那个世界，那么混乱，我害怕，可是我又怀念，那里，也有我割舍不掉的东西。

　　想起了一切，就像许多掌灯人一样，不愿意去面对自己躲避的，对自己没有信心，那样的自己早已根深蒂固，又岂是一座城市能够改变的。如今，我只能选择一种方式，面对自己或者永远孤独，难以抉择，因为我还有残余的思维与执着。

　　我在灰色之城努力的寻找，寻找前生的记忆，需找前生记忆中熟悉的感觉，就像当初尝试各种各样的词汇来寻找自己的名字一样。这里到处都是灰色，这是我第一次觉得，灰色之城是如此的刺眼，第一次觉得，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当他得到的时候总觉得不是最完美的，当他失去的时才会怀念以前拥有过的。在灰色之城，我也不是一无所获。阿镀拉是我最大的收获，他教会了我去适应世界而不是躲避世界，而我也因为能够看到阿镀拉的改变而为他感到高兴。我开始慢慢地学着去关注世界，哪怕是这个我不熟悉也不喜欢的灰色之城。依旧茫然的行走在街上的灵魂，依旧低着头神色黯然，我开始为了他们的不幸感到悲伤，也更加恐惧自己曾经的状态。

　　蹲下身，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肩膀，似乎这样就能感觉到温暖，感觉到这一切都是假的，没有信心自己可以做到，没有信心能够逃离灰色之城。这里的掌灯人都是有着重大缺陷的灵魂，很多直到灯灭的时候，也找不全自己丢失的。二十年的坚持，原来都是错的，找到方向也未必会是一件好事，更加的手足无措，更加的绝望，曾经的二十年自己都不相信的事，又怎么可能?我赌的，是我前生的前半辈子，直到赌局结束，我才返现自己输得身无分文。

　　可是，我想要回去，虽然到处都是冰冷的石灰，虽然到处都是麻木的人群，可是在那里我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那里有我最初的感动，我要去寻找它们，就像阿镀拉一样，我挽救不了一座城市，可是我想挽救自己。

　　我在这条街上疾走，与很多掌灯人擦肩而过，他们各色各样，却都有一个共同点，脸上都写满了彷徨，我看不到自己的脸色，我想，我是跟他们一样的，现在的我，对于未来很彷徨。来来往往的掌灯人，隐隐漂浮的火光，我们手中的灯，随时都有熄灭的可能，有人在寻求出路，有人在等待熄灭，我开始感到窒息，无法控制的颤抖，他们淡然的从我身边走过，也许，这样的情况，他们见多了吧。

　　这是个迷茫的世界，产生于一群迷茫的灵魂，也许回去不见得会有多好，留下还是回去，成为很多人心底的彷徨。可是我想要逃离，就像当初逃离我原来的世界一样逃开灰色之城，回到那个即使忙碌，即使拥挤，但是却有心跳的地方。

　　漫无目的的寻找，一无所获，可是我会感觉到心痛，沦落中的不甘心，不怕死亡，其实，我害怕的是被遗忘，我抛弃了自己的世界，我害怕他同样抛弃了我，害怕最后一扇门也将我拒之门外。我要回去，此刻，我比的坚信，我要离开这里。

　　随时随地，我都神经紧绷，有点草木皆兵的味道。其实，我知道我是渴望热情的，可是又害怕会遭受到漠视，于是封闭了自己，成为了城中人，很多东西都是自己想通的，很多东西，能解救自己的只有自己。曾经的我不敢轻易的展现自己的喜怒哀乐，因为只有在孤独的情境下，我才感觉那是我真正的灵魂。觉得自己是安全的，是真实的，我害怕别人的探究，我害怕暴露，于是我要远离，在自己的城堡中，做幻想的国王，风调雨顺。可是我又害怕被驱逐，孤独的久了，会被黑暗包裹，神经紊乱，压抑，也许是一种自卑感，我排斥并且渴望，自相矛盾却又无可奈何。于是开始幻想，那是自己能够逃避的唯一的方式，哪怕是饮鸩止渴，也甘之如饴。可是那些都是错的，来到灰色之城，经历了很多人不同的命运，我才发现，以前的自己是多么的懦弱。说是无痛呻吟也好，说是庸人自扰也好，只希望现在还有机会挽回。

　　我累了，停在一个很像咖啡店的建筑物，没有人，空荡荡的，座椅也显得有点陈旧。

　　我的烛火已经没有来时那般明亮了，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随时随地都会消亡。我坐在一张长椅上，像小时候一样，每次上课累了，就趴在课桌上休息，那是我儿时的记忆，经常逃课经常睡觉，经常喜欢很安静的自己思考。此刻，我的心格外的平静，仿佛那些纠结都不复存在，很轻松，闭上眼睛，回忆着小时候的单纯。

　　梦里不知身是客，大抵如此。我梦见我生活过的城市，我走在大街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谈笑着与我擦肩而过。人们忙碌着，没有人注意我，没有人为我停下。曾经的我与自己的世界隔绝，而现在他们看不到我，一个人的街，满目荒凉。我走进一家咖啡店，很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我看到一个人趴在那里熟睡，脑袋埋在胳膊里，看不到面目。周围的人忙碌着，依旧没能吵醒她。优雅的音乐，正是下午茶时间，服务生跳着舞步为人们送来咖啡，人们交谈着，一张满溢着幸福的笑脸，带给人最深处的喜悦。跟着音乐，我打着节拍，享受着这个美好的下午，安详而且静谧。这样的感觉好陌生，但是却是从心底喜欢这样的生活节奏。也许，我需要的，只不过是一杯咖啡而已。

　　九

　　我慢慢地睁开眼睛，自己还是趴在那张桌子上，甚至感觉刚刚的一切真的只是个梦，梦里的自己那么的快乐，久违的快乐，细细的回想，仿佛音乐就在耳边环绕一般。

　　“小姐，你的咖啡。”我看着那张脸，很阳光的男孩子，隐隐约约有着小酒窝，温文有礼的为我端着咖啡。窗外，阳光肆意地倾洒进来，明媚一片。形形色色的路人穿梭在商业街，有的满足，有的兴奋，有的甜蜜，张扬着青春，无限的希望。我记起来了，这是我去到灰色之城前进的一家咖啡厅，名叫天使之吻，之后我睡着了，睡之前点过一杯咖啡。咧嘴笑了，真的很像一场梦，灰色的梦。我想我是幸运的，也许真的有天使吻过我，将我吻醒。

　　服务生依旧有礼貌的等我说话。

　　“我睡了很长时间吗?”

　　“没有，您只睡了一注阳光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