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执的美意

  红楼读多几遍，竟渐渐品出几分黛玉的美感来。原因很简单，这个人有自己鲜明的个性。不逢迎、不屈从，有自己的想法，并且敢于面对自己的真实内心。许多人以为黛玉是个脆弱的娇滴滴的小姐，外表来看，是不错的，她的确是一副让人怜惜的可人儿模样。可是，她的内心，却不是外表那样娇气的。她的嘴巴亦是会挖苦人，尖刻的。连凤姐都怵她。
   我此刻欣赏的是她有姿态的人生。有些言行即便偏执孤意了一些，但她保持了自己的风姿与气息。或许不为世俗所认同，不够乖巧大众，可是有什么要紧。她独特而唯一。且不论世事如何，那种非均码状态的固执的美意，就足够叫人心动。她的美，是有个性的，如惊天艳火，持续不断，叫你看得见火光四射。是让你觉得她美，又觉得她不止只有美的美。
   固执的美意，总是会吃亏的，为主流所挑剔。曾经有一位老师，中年的男人，非常的沉默寡言，路上碰见学生，他是不笑的，脸上一点表情也看不出来，我们当然也不敢与他说话。我的舅舅曾评价他，说他很倨傲，不通人情世故的。可是他后来教我，我竟隐隐地觉得他是很了不起的人。多年之后，想起那些他的面无表情，还有上课的状态，更钦佩欣赏他。
   四年级他教我们临摹大字，每天的语文自习课都要写。我常常觉得不耐烦，总也写不好，他站在一边看，帮我扶正手。又写几张字给我描。他写得很好，我是亲眼见过的。我的妈妈与他认识，也是肯定说他的字写得好。他竟还教我们的音乐，识乐谱，唱乐谱，然后我们自己唱出调调来。那时我总怀疑他是错的，直到好些年之后，我再听到龙船调，竟是一样。
   六一的时候，学校举行活动。他的兴致很高，脸上竟可以看见笑意。他放学后给我们排话剧，渔夫和金鱼的故事。演出时，他动手给那个演渔夫的男生穿了件土灰的褂子，戴了渔翁的斗笠，脸上还抹得灰灰的，真是惟妙惟肖。那个六一格外难忘的另一个原因，他带领着全班同学做面具。他坐在讲台前用硬纸剪了好多小动物，活灵活现，简直惊呆了我们。我们每个人分到一个，涂上颜色，做成面具，六一时，全班每个人，都戴上了一个。当一群兔子、小狗、小猪、小牛出现在操场时，太欢乐了。
   在当年，我从来没有觉得他是一个有姿态，有自己内心情调的老师 。我只知道，他在那个小学教了很多年，总是教四年级，总是默默无语，总是为周围人所忽视，比如我的舅舅。多年之后，我回老家，在路上碰见他，亲热喊他老师。他笑着回应我。那时，我已经出来好多年，我渐渐懂得他的姿态，看见了他身上有的，而别人身上却没有的那一部分的东西。
   后来我遇见了一个和老师有些相似的人。有一天，我们一起逛商场，他兴致很好，有小朋友在弹电子琴。我们站在旁边看。兴起，他也弹了几首，竟是像模像样成曲的歌，有人来听。我讶异地看着他，他好像完全不在意。我是知道他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他后来说不过是自己的一个小兴趣，自学的，懂一点谱。并且正在抽时间学吹萨克斯。钢琴也是当年的梦想。
   这个人很做过几件别人认为固执已见的事。有一年七月，他跑来与我道别，说要辞职去西藏。已经决定，路线都勾勒好了，骑车去西藏。深夜，我送他下楼，坐在街头，来来往往的车，他不停地抽着烟，问我，你不觉得我太疯狂吗？身边知道的朋友都说我疯了。我笑说，你不是一直都疯吗？既然想去,那就去吧，不然以后想起会后悔的。其实我那时心里担心得要命。 
   他不是没有能力的人，却一直不温不火，就如同他清瘦的身体般，处在边缘状态。你常常不知道他下一招会是什么，也猜不透他内心正在的想法，不过你知道与他在一起，不会觉得枯燥乏味，他的见识与经历，如同故事一般的精彩。有一次我和他说起我当年的老师，他听后竟说，我觉得我和你的老师有些像。我说，我也觉得。这两个人，我会联想到一起。说不清楚。
   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山边一棵野生野长的树，没有人在意，不过是老农心情好，没有砍掉，于是第二天它便长出更多的枝叶。也许并不成材，却又多少有些树的模样，一片绿意，站在山边。还有，风雪交加的冬日，你抬头，惊讶又担忧，只见眼前那寒桠上，摇摇欲坠的鸟窝矗立着。孤绝的美意。你以为它会掉落，结果整个冬天都在。第二年，有鸟儿在那里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