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醉里挑灯看剑

　　席陌这一生，曾挥金如土，感受过倚马仗剑的轰轰烈烈，也曾遭受众叛亲离，尝过举目无依的滋味，喜怒哀乐爱怨恨，到头来，人情冷暖世间百味都抵不过一枕黄粱梦。

　　他喜欢喝酒，不管是上等佳酿还是掺水劣酒，他一概来者不拒。。

　　不管到哪里，席陌总是能交到很多朋友，哪怕未曾交心，但寂寞的时候有人陪你喝酒总是好的。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酒局结束时，已近夜半。

　　席陌喝了不少，已是醉眼朦胧，步伐蹒跚，众人不放心他，便让唯一清醒着的韩巧送他回去。

　　席陌生得极好，剑眉星目，面若冠玉，纵使年近不惑，两鬓已有零星斑白，但丝毫不折损他的英俊，反而添上几分沧桑忧郁的气质。

　　英俊的男人身边总是不缺美丽的女人。

　　韩巧就是个长着玲珑心的大美人，二十六七的年纪，风韵撩人。

　　她喜欢席陌，这一点朋友们都知道。事实上，喜欢席陌的女人有很多，但能和他相交多年却联系不断的却只有韩巧一人。女人是经不起岁月蹉跎的，其他人早已在席陌的决绝下死心，嫁作他人妇，连孩子都开始学文习武了，也只有韩巧，守着一个不会给她回应的人，空度华年。

　　席陌被韩巧搀扶着到了家门口，随意告别，便毫不留恋地进门。未曾回头，但他知道，身后的人正看着他。

　　韩巧的感情，就像她酿的酒，热烈又醇厚，席陌无法回应，无力承受，他的心，早在多年前就空了。

　　屋内燃起昏黄的灯光，不甚分明，朦胧暧昧，可惜，这空荡荡的屋内只他一人。

　　席陌拨弄几下灯芯，将油灯挑亮了些，正好映着墙上的两柄剑。

　　一柄样式古朴，名为纯余，乍一看并不出奇，细看之下才会发现剑柄、剑鞘上的浅浅暗纹。这是把出自名家的好剑，杀过人，饮过血，吹毛断发不在话下，它陪了他几十年，但随着他的退隐，宝剑蒙尘，再无机会向世人展现其光彩。

　　另一柄与纯余截然不同。

　　若说纯余是返璞归真，那它便是锋芒必露。

　　千年玄铁所铸，铸剑大师倾毕生之力打造，宝石镶嵌，珠玉为饰，就如它的持有者一般，外表华丽夺目，内里锋锐无匹，堪称巧夺天工。问邪，在十多年前，曾与它的主人一起名扬江湖，使人听之闻风丧胆。

　　那个张扬华丽惯了的人，不管做什么都追求所谓完美。

　　不是最好的酒不喝，不是最美味的菜肴不吃，不是最舒适的客栈不住，不是最精巧的绣娘做的衣服不穿，不是最美的女人便不屑一顾…

　　席陌少年成名，正值心高气傲的年纪，正巧，那人也是骄傲的不可一世。两人初遇，便是一阵刀光剑影。

　　席陌抚着十多年未出鞘的问邪，心绪难定，那人的名字在舌尖滚了又滚，终成了一声叹息：“闻辛……”。

　　闻辛……呵，克制了这许多年，终是忘不了他。

　　那人总是一身红衣，香车宝马，招摇过市，艳丽逼人的五官生生压的当时的武林第一美女也自惭形秽，自此之后，终日薄纱遮面。

　　长剑出鞘，寒气浸人，问邪兴奋地嗡鸣出声，秋水般的凛冽剑锋映着席陌苍凉的眉眼，无端有一股杀气。

　　挥剑，刺、劈、挑、撩、档、削、切，剑招诡秘，阴狠果断。

　　犹记当年，闻辛就是用这套剑法狠狠落了他的面子。

　　“席大捕头，剑法也不过如此！”。

　　红衣艳艳的魔教护法挑眉冷嗤，又怎是年轻气盛的席陌能容忍的？。

　　“我席陌技不如人，今日认栽，他日必雪此辱！”。

　　负气离去的少年没看到身后之人笑容明艳，衬得枝头春花黯然失色。

　　次年，同样的时间地点，同样的两个人物，席陌黑衣肃然，较之一年前，更显沉稳大气，而闻辛，一身不变的红衣，笑的轻佻，手中问邪剑光华夺目。。

　　依旧是那套剑法，狠辣不改，又似乎多了什么，席陌的武功却是精进不少。

　　堪堪战成平手。

　　高手本就寂寞，天才的孤寂更非常人能够理解，难得有人能懂得对方，谁又会去管什么正邪不两立？惺惺相惜，酒逢知己似乎变得理所当然，哪怕一刻钟之前他们还横眉冷对。

　　闻辛出自魔教，他所修习的功法自然不像名门正派那样温和正气。再加上魔教教主疑心重，虽武功高强却没有高手的胸襟风度，容不得手下比他更出色。他给闻辛的内功心法，走的是阴狠霸道的路子，虽快捷但其中凶险却是外人难以料想的。

　　闻辛是武学奇才，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武痴，虽知晓教主不安好心，但他经不住诱惑，翻开了那本心法，而后一发不可收拾。

　　席陌再见到闻辛时，他已走火入魔，又遭到教中众人暗算、追杀，平日里风雅精致的人显得狼狈不堪。

　　闻辛本就内力雄厚，又有那诡异心法相助，更是如虎添翼，然而如今他危在旦夕，席陌不及思考其他，拼尽全力，运功相救，险险保下他一命。

　　阴差阳错之下，闻辛无力昏睡，用来压制体内毒素的真气竟不知不觉散去。

　　魔教中人行事不择手段，下毒这类事干起来驾轻就熟，闻辛此时身中数种剧毒，好在他自小浸泡药浴，百毒不侵，毒素化解只不过时日问题。只是他们都没料到，几大奇毒竟抵不过一味合欢。

　　那夜，席陌被他拥着，唇上辗转的是闻辛特有的清冽香气，身上之人体温灼人，被情.欲烧红的双眸里疯狂至极，蛊惑人心。

　　闻辛紧紧箍着他，容不得席陌反抗，衣物尽数撕裂，极尽能事地摩挲、挑.逗，颠鸾倒凤，一夜纠缠，被翻红浪。

　　席陌没想到，有一日，他会被人压在身下，像女人一般被强占。

　　天明，陌路

　　席陌终究没有杀了闻辛，即使此刻他根本无力反抗，即使剑已横在他颈边，他却下不去手。

　　后来，后来如何呢？。

　　那段记忆很模糊，席陌只记得，几年后再见闻辛，打了一架，又说了什么，竟一笑泯恩仇。

　　虽不愿承认，但这些年席陌到底还是念着闻辛的，只是他理不清自己是出于什么心理念念不忘。如今有机会重归于好，他自是求之不得。

　　曾经，席陌以为他和闻辛会做一辈子的知己、朋友、兄弟，又或许，有一天他们会因立场问题，舍弃交情，不死不休，他想过很多，却从未料到最后他们竟会演变为如此诡异的关系。

　　闻辛躺在他怀里，用他一贯的讥嘲口吻，说这是一报还一报，但他眼里是不容错辨的欢欣，笑的天地失色。失神间，席陌不由自主地吻上那两瓣薄唇，气息炙热如火，闻辛勾着他的脖子热烈回应，轻而易举便挑起了火焰，引他沉沦。那个骄傲如斯的男人，放下身段勾.引他，在他身下扭动腰肢，婉转呻.吟，如同最为殷勤的妓.女，不顾一切地迎合。

　　闻辛为他，舍弃了尊严。

　　他们在一起了，明知这样有违世俗，闻辛是无所谓，而席陌，却是已舍不下那人。

　　然他们还是无法厮守。

　　席陌出身公门，自小受义父严苛教导，对其命令不敢有半分忤逆。

　　义父让他去杀了魔教教主，以求打击魔道。

　　闻辛苦心经营数载，两年前取代嫉贤妒能的前教主，以雷霆手段整顿魔教，使之愈发强盛，危及正道势力。

　　义父是要他杀了闻辛……

　　整整两月，他未有任何举动。

　　惊蛰至，闻辛约战南桓山。

　　八年前惊蛰之日，南桓初见，席陌惨败于闻辛剑下。多年未较，不知胜负几何。

　　南桓，难还……

　　最终，纯余刺进了闻辛的胸膛，他明明可以抵挡的，却不闪不避。

　　红衣染血，席陌慌乱的不知所措，闻辛却还有心思调笑：“席大捕头剑法精进啊~”

　　“守住心脉，我给你疗伤……”。

　　“呵咳咳，剑是你刺出的，你难道不知道它的威力？咳咳……”。

　　闻辛咳出血来，脸色愈见苍白。

　　“我用自己的命来成就你一世侠名，难道还不够好吗？你这幅表情是想怎样？”

　　席陌抱着闻辛，力道大的几乎折断他的骨头。

　　“闻辛，我要你活着，活的安安稳稳的！”

　　“真可惜，你这话说得有点晚了，所以还是你帮我实现吧……咳……”。

　　闻辛突然出手，抱着席陌的脖子，染血的唇狠狠地堵上他的，毫不留情地撕咬，舌长驱直入，舔弄、翻搅，带着难以言喻的狂暴凶狠，如同他们的第一个吻，并不美好但毕生难忘。

　　这才是真正的闻辛。

　　席陌拼命回应，使劲纠缠，不愿结束这血腥一吻。

　　“席陌，你是个傻子！”闻辛再没有力气动一下手指，他的面容永远定格在那个苍白艳丽的笑上。

　　“你这辈子都没法忘了我……”。

　　“我没法忘了你……”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席陌的泪，在那日，为闻辛流尽。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不思量，自难忘……

　　“闻辛，我恨你……临死了也不安生……”

　　枯坐一夜，席陌嘴里反反复复的都是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