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树

【一】你是沉默的老人

我家门口有一棵参天的大树，不知道它的品类，但是并不妨碍它一直生长在这里。事实上，从我记事起，它就一直在这了。它像一根笔直的旗杆，仅仅少了面飘扬的旗帜。我想，以它的年龄，如果它能开花结果，那么现在也该桃李满园了。

小时候我问母亲这棵树的来历，母亲也摇着头说不知道，从我们家搬来前，它就在这了。那个时候，我睁大眼睛瞧着它，好奇它，它就像一个沉默的老人。

【二】长夜微熹都有你

树是不会说话的，但人会。

小时候每每遇见晴朗的日子，小伙伴们都会不自居地聚到这棵大树下去玩，跳方格，过家家，还有的些却已忘了名字，虽然当初的笑脸都已模糊，但当初的心情却是真真实实。再到上了初中，记得早晨上学母亲从蔓着枝叶的窗口探出头来，嘱咐我吃掉书包侧袋里的两个鸡蛋，记得每次踏着夜色仿佛是它为我开着的单元灯，记得曾几何时路过都会踩到被它撬起的破石板，记得它夜半抗击风雨的多少次叩击窗棂，记得雨过天晴它安安静静依然目送朝霞。

再到后来，我的年龄越来越大，上的学校越来越远，面对升学，面临高考，心里也会有迷茫和压抑，也会有年少的固执和叛逆，但不论多久回来一次，母亲和这樽老树始终会在这里，不论时过境迁，无论春夏轮替。直到后来过了十八岁，才明白这就是生活，就像这棵无言的树，不曾苦口告诫，但却字字诛心。

【三】你有怎样的过去

你试想过有一天你平整的庭院里，突兀地拔地而起一棵大树吗？

这是它留给我的感觉，它弯曲地生长在公寓楼和平房之间，它狭长而粗壮的身躯从一个阴暗的角落里探出来，顽强地爬到屋檐上方阳光最耀眼的地方，开枝散叶，尽情地生长。

我曾无数次看过它的连结在地上的根落，四周铺的水泥都被它冲破开来，我试想在若干年前，它是怎么在仅留的最后那一点土地上扎根，突破层层的阻碍，然后盘虬卧龙般生长？有的时候，我试想隔着一个时代，那时候人们的生活：他们有怎样的语言，他们会穿着怎样的服饰？在他们那个时候，我身旁的这棵小树苗是不是曾被浇水施肥悉心照料？还是由始至终，它始终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里，孤单地面对所有折磨……我有太多的疑问不得而知。不知不觉间，有零星的碎阳光透过叶的罅隙，均匀地洒在周遭的土地上。它旁边的小草和未知名的花正淡淡地生长着，有朵雏菊还在迎着微冷的风怒放。正是一年最好的季节。恍惚间，我仿佛看到很多场景，这时候母亲在楼上一喊，我一抬头迎上灼眼的阳光，却又什么也看不见了。

【四】草色入长情，年轮上白衣

08年初那场席卷整个南方的大雪，给了我最深刻的印象。一夜之间，楼外的雪就积了半个小腿深，而户外所有的东西都被厚厚地冻了一层，我记忆里还从没有这么寒冷的时候。老树扛不住连续几个晚上的暴风雪，折了大半的枝条，那些残绿的叶子还彰显着昨日的光辉。我轻轻抚过它被撕裂的身体，那个白色的季节永远留在我心里。同样有关于白色的，是另一场激烈的矛盾，母亲希望我去学医，而我却恰恰相反非常排斥，我不解，在这个社会为何要走一条辛苦付出却饱受非议的路，谁愿意如此无私奉献却丝毫不求回报呢？老树它静静地立在那，什么话也不说，我终究也还是没能抗拒母亲的沉默，在志愿书上签了字。而披上白衣走过这一年，我看过许多，想了许多，有些东西也似乎渐渐浮现清楚。暑假再回家看到依然挺立在那的老树，突然明白总有些东西不是用言语能说清楚的。就像老树漫漫几十年间留下的年轮不能用几尺来丈量，就像先辈们一代又一代人的辛勤努力不能辜负，就像现在正奋战在第一线的医护工作者们不求回报，就像母亲走来的这些年，就像在四年五年后这条求学路上踏过的草坪，依然草色常青，菁菁若离。

【五】叶子不会忘记原来的轮廓

谁都会老去，谁都不例外。没有谁永远年轻，但总有人正年轻着。

有的时候，我真的很胆怯，胆怯我选的路会不会太曲折？胆怯这条路如此漫长，我能不能坚持到最后？上次回去，发现小时候很多停留过记忆的地方都不存在了，曾经的小水塘被修成了荷花池，就连过去荒乱的小树林也被种上了花花草草。唯有家旁的那棵大树走过如晦的风雨，依旧挺立在那。正是秋冬的季节，风也依旧在，吹过当年的水塘，吹着这些年我走来的路，满树褶皱的红叶被哗啦啦吹起来像一面崭新的旗。

“总有什么是不会变的吧。”我想。就像我家门前的这棵老树，它的叶子就像它的旗帜，它的旗杆就是它的姿态，这些都从未变过。

一滴，两滴……天阴阴的，有雨从天上落下来，耳边又传来了母亲喊我回家的催促声。

是啊，学校修了荷花塘，我也想和喜欢的人一起去看。但我更祈求上天下一场安好的落花雨，不是为那一片荷塘，而是为一个老人，它已经受了太多的涟漪。

也许这是一棵不会开花的树，也许只是它开了花我没发现，但是这并不妨碍，它将它的叶子顺着风传遍天涯。

【END】

注：本文以“我”的成长经历为线索，表面写树，赞扬老树无私奉献、不畏风雨的精神，实则歌颂了母亲像老树一样的品质，不论时间环境变迁一直陪伴“我”，由始至终一直在“我”身边默默付出。最后一段中“叶子”即是对这种精神能一直传承下去的希冀，也是自比“我”，希望“我”能学有所成，不辜负母亲的期望。